《悲惨世界》剧照
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剧照
《画皮》剧照
《白鹿原》剧照
《赤壁》剧照
不久前上映的进口片《悲惨世界》虽然是一部文艺音乐电影,但内地票房高达6000万元,获得了众多影迷的超高口碑。去年上映的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、不久前登陆内地的《霍比特人》,都改编自名著,也都取得了很好的口碑。今年戛纳国际电影节开幕影片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同样改编自文学名著。
国内电影改编文学名著的现象近来也在升温。去年上映的电影《白鹿原》、冯小刚的《一九四二》,都是根据当代优秀文学作品改编的。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,不少网友也呼吁将他的长篇小说《丰乳肥臀》搬上银幕。今年更有多部改编自《西游记》、《封神演义》的电影将登陆影院。不过,眼下看似很热闹的文学改编热,仍有许多令人感到困惑之处,值得冷静思考。
国产片改编,罕见成功者
把文学名著改编成电影,近年来在好莱坞形成了一股热潮。从去年开始,先后有十余部此类电影在大银幕放映,既有欧洲经典文学名著《呼啸山庄》、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、《悲惨世界》、《远大前程》的翻拍之作,也有美国文学名著《在路上》、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的电影版,还有新近很畅销的作品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、《云图》被拍成电影。
这些影片普遍获得赞誉,并在奥斯卡奖上多有斩获,如《悲惨世界》、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都获得奥斯卡重要奖项。实际上,改编文学名著一直是赢得奥斯卡奖的捷径。据业内人士统计,自1930年以来,有25部改编自文学作品的电影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,其中不乏《乱世佳人》、《英国病人》、《辛德勒的名单》等经典作品,在好莱坞,起码一半以上的电影有其文学渊源。影评人木卫二说,无论好莱坞刮什么风,名著改编永远不会缺席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中国电影也是相当重视文学性的,改编文学名著素有传统,鲁迅、茅盾、老舍、巴金的小说都曾搬上过银幕。真正产生影响力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第五代导演改编当代文学名作,推出了一批经典影片。如张艺谋的《红高粱》、《活着》和《菊豆》,分别改编自莫言、余华、刘恒等作家的名作,并在国际上为中国电影赢得了声誉。陈凯歌的《霸王别姬》、《孩子王》也是根据李碧华、阿城的作品改编的。
进入新世纪,很少有国内导演改编当代文学作品,也没有出现《红高粱》、《活着》之类的经典作品。“这个时期中国电影开始市场化,电影拍出来不挣钱不行,电影人都想做跟市场紧密接轨的商业影片。而这时文学却开始边缘化,社会影响力日益下降,改编成电影的商业效果也不好。”编剧苏健说,这导致了中国当代最好的小说也没人去改编。
一方面是对现当代文学名作持冷淡态度,另一方面却热衷于改编古代文学名著或经典题材,《三国演义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封神演义》,都有人改编电影。如改编自三国题材的《赤壁》、《关云长》,改编自蒲松龄小说的《画皮》,改编自《西游记》的《西游降魔篇》、《大闹天宫》,改编自传统题材的《白蛇传说》、《赵氏孤儿》等影片,有些在市场上取得了高额票房,但口碑普遍不好,没有一部称得上是改编成功的作品。
不过,近年来当代文学名作的改编,似乎有点要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情形。第六代导演王全安试图赶超第五代导演,改编了陈忠实的《白鹿原》,结果毁大于誉。冯小刚一本正经地拍了刘震云的《温故一九四二》,虽口碑尚可,但票房远远低于预期。知名影评人曾念群对此很不乐观:“如果当下有导演改编成功,会起到带头作用。但《白鹿原》的失败,说明国内文学名著改编有风险,其他人会望而生畏,对接下来的改编会有抑制作用。”
形式需创新,内容取舍难
由于文学和电影分属不同艺术类型,要把文学名著拍成电影,又要不丧失原著精华,难度极大。但好莱坞自文学名著改编的电影,成功率却很高,即便是已经改编过十余个版本的《悲惨世界》、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,最新版电影仍然令人眼前一亮。
“即使你对原著故事很熟悉,看电影还是会有新鲜感觉。两部小说我是耳熟能详,看电影之前并不抱很大期望,但电影真的拍出了新意,让我很感动。”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研究员金燕说,“这两部电影,一部借鉴了舞台剧的形式,另一部采用音乐剧的形式,在表现形式上都有创新。”
在金燕看来,文学名著改编不仅要形式创新,内容也要取舍得当。“尤其是大部头名著,往往有大量心理分析,编剧要学会取舍。”她举例说,小说《悲惨世界》,芳汀从工厂里被赶出来,本来有很长一段故事,电影只用了三五分钟的戏就表现出来了,还非常感人。影片也没有把法国革命仅仅当作历史背景,而是正面呈现革命者群像,其效果更加震撼人心。
相比之下,《白鹿原》就很让人不满足,影片对小说亦步亦趋,抱着忠实于原著的想法,形式结构却散了架,丢掉了故事的内在灵魂。苏健认为,电影《白鹿原》与小说的差距就在于导演贪大求全,“电影毕竟只有两个多小时,充其量是个中篇小说的量级。如果把长篇小说拍成电影,必须有所取舍八上文学名著,不可能把整个小说表现出来,可以一个人物为中心,讲这个人和其他人的故事。”
至于电影改编是否要忠实于原著,苏健认为可视不同情况而定。对于经典文学名著,由于不同时期已有很多改编的版本,拍成电影可以做较多尝试,增加当代感。“经典文学名著可以大胆改编,编剧要考虑当下观众的审美趣味,在情感上与观众产生沟通,关注当下观众的生活困境和精神状态。”他认为,《西游降魔篇》是对“西游文化”的颠覆,周星驰借用《西游记》的文学素材,表达自己心中的东西,这种做法还是可取的。
但是,对于很少被改编成电影的当代文学名著,电影改编最好尽量忠实于原著。“我也参与过改编获茅盾文学奖的小说,片方甚至要求把原著里的人名、地名都改掉,这完全没有意义,对原著作者也不尊重。”苏健认为,要想改编好当代文学名著,导演一定要从原著中找到跟自己共鸣的东西,彼此产生化学反应,对小说内涵进行视觉转化。
只看到商机,经典成外壳
据曾经担任过张艺谋《活着》、《英雄》等影片文学策划的作家王斌介绍,当初张艺谋能成功改编余华、莫言的小说,就在于这代人都是从“文革”的苦难中走出来,电影创作者和作家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是高度一致的,有着强烈的精神共鸣。进入新世纪以后,王斌坦言,很少见到适合改编成电影的当代小说了,文学界相对沉寂。时至今天,电影创作者、作家对历史、现实都缺少共识,精神上缺少交流,改编当代文学作品的兴趣也就没那么高了。
大量改编自古典文学名著和传统题材的商业片,更多是为了市场的需要而不能尊重原著。王斌指出,虽然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借用了《雷雨》的故事原型,《夜宴》借用了《哈姆雷特》的故事原型,但都没有保留对原著精神内涵的认知,在心灵、精神上已经枯萎,只剩下一具骷髅。又如《赵氏孤儿》,故事能够流传到今天,就在于其中的人物阐释了义与信,但陈凯歌的电影抽掉了这个主题,影片已经不是原来的东西。
“赵氏孤儿这个故事长在我们的文化土壤之中,一个民族用集体无意识记住了这个故事,肯定有其价值。”王斌感慨,后人改编经典名著,应该理解其思想深度,而不是一味颠覆。像黑泽明导演的《乱》,也借用了莎士比亚名剧《李尔王》的故事原型,但注入了自己的想法,改编得非常成功。
实际上,很多古装片都是拿了文学名著和传统题材做外壳,装进去的却是最庸俗的内容。“现在有些制片方,拿到名著改编版权,只看商机,不会朝打造经典作品的方向努力。”曾念群说,很多电影会把现在流行的小三、闺蜜话题加入古装片,加入现代人自以为是的东西,对原著没有什么深刻把握。如《画皮》就借古典的壳,表达现代女性的情感生活。
曾经成功改编《活着》、《霸王别姬》等影片的著名编剧芦苇感慨八上文学名著,从改编技巧上讲,改编长篇或中篇都不是问题,主要是如今电影文化价值观混乱,艺术目标不清楚。他曾参与吴宇森导演的《赤壁》编剧,但后来主动退出了。“《赤壁》把一部气壮山河的历史正剧,加入一些时尚搞笑元素,什么都没说透。”他解释,当初吴宇森想把《赤壁》拍成和平、团结的主题,但他觉得赤壁之战就是以弱抗强、独立自主求生存,根本没有和平的主题,影片对主题表现就显得很混乱。
改编文学名著,国内导演往往把握不了原著的精髓,还习惯于往下半身低俗方向发展剧情。“比如《赤壁》、《金陵十三钗》里安排的床戏,就透露出制片人很龌龊的心理,好像观众很喜欢这种戏份。”电影市场研究专家蒋勇说,好莱坞很少有戏说类电影,更不会随便拿名著来戏说,但国产片经常这么做,只看商业价值不顾艺术价值,不可能拍出《指环王》三部曲那样的史诗作品。
功利大环境,难出好作品
《白鹿原》上映后,芦苇曾不满地表示,当前国内电影大环境很浮躁,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改编这部小说。“好莱坞还把电影当作文化艺术来评估,奥斯卡奖都颁给严肃电影。现在国内电影人没有这个目标和追求,不把电影当作民族精神文化来追求,票房就是一切。”芦苇至今仍然认为,《白鹿原》拿情色炒作来谋取票房,可以看出这一代电影人的疲弱无力和对民族文化的不负责任。
回忆过去跟张艺谋、陈凯歌合作,芦苇深有感慨。“他们三四十岁时拍的片子让世界惊叹,但现在他们拍的电影怎么样?商品化让他们无法坚守艺术立场,放弃自己的原则。他们现在的身份不只是导演,还是老板。”他说,陈凯歌拍《霸王别姬》时只是导演,非常纯粹,现在身份就多了。王全安跟芦苇合作拍《图雅的婚事》时也只是一个导演,但拍《白鹿原》,却一人身兼导演、编剧、制片人等五个职务。
芦苇的话得到不少业内人士的赞同。“张艺谋改编《红高粱》、《活着》的时候,不用考虑票房市场,只要拍出好作品。”蒋勇认为,现在的大环境变了,导演和创作团队既要考虑口碑又要考虑市场,有时就两头不讨好。他举例,现在改编一部长篇小说,电影只要超过两个半小时,院线就会要求片方删短,而导演也为了市场会主动配合院线要求。但在好莱坞,导演根本不会担心这种片长问题。
文学名著也许更适合拍艺术片,探讨人性、命运,并不适合拍成快餐式的商业片。而当下国内电影市场被商业片垄断,整个产业链都在为商业片服务,艺术片缺少生存空间。“如果导演没有知名度,没有市场号召力,改编文学名著的电影很难有市场。”王斌认为,目前只有张艺谋、冯小刚等少数导演拥有强大资源,可以去改编文学名著。新人导演缺少资源,没有机会去拍大部头名著。
实际上,很多影视公司买下当代文学作品的改编权,却囤积在那里,并没有真正拍摄。据业内人士介绍,一些影视公司将名家小说影视改编权收购,建立自己的题材库。影视改编权的签约,一般只有几年,时间到了,还需要转让、续签。就像余华的《许三观卖血记》,10年前就把电影版权卖给了韩国公司,但至今没有开拍。贾平凹的《废都》于2009年解禁后,即被浙江金球影业抢得改编权,但目前仍认为条件尚未成熟,也还没有拍摄。
文学作品改编难,除了电影人心态浮躁之外,审查机制也是一大难题。“当初,小说《白鹿原》为了获茅奖都进行了修改,改编成电影就会有更多限制。”曾念群如是说。芦苇也感叹,《活着》至今还不能公映,也没给出个说法。像小说《废都》、《丰乳肥臀》、《许三观卖血记》等都涉及到不少暴力黑暗元素,要是拍成电影,内容肯定会受影响。业内人士认为,现在国内导演大多本身能力就不够,既要追求商业市场,还受到创作上的限制,改编名著是很难出精品的。
记者观察
文学改编
厚古薄今非好事
前不久,华人导演李安凭借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第三次夺得奥斯卡小金人,引起国内电影界的热议。但很少有人注意到,李安获得国际大奖的影片,大部分改编自文学作品。《卧虎藏龙》、《理智与情感》、《色·戒》、《断背山》等影片的前身都是经典文学名著或当代名作,从武侠小说到经典名著、哲理小说,类型跨度极大。他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电影,既没有抛弃原著的文化内涵,又注入了自己的思想情感,成就很高。
相比之下,内地导演在羡慕李安电影成就的同时,却很少有人像他那样认真对待文学作品。从2002年中国电影实行市场化改革以来,很多电影人都瞄准了古典文学名著和经典题材,但我们并没有看到像《卧虎藏龙》、《理智与情感》这样的作品。大家竞相模仿的是张艺谋的《英雄》模式,用大投资、大制作、大明星拍古装大片,追求视觉效果,却忽视了经典题材的文化内涵,拍出来的往往是不伦不类的作品,赢得了票房却输了口碑。
从改编文学名著的角度来说,中长篇小说最适合拍成电影。但与西方文学经典名著不同的是,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数量并不多,比较多的倒是史传、传说等传统题材。中长篇小说是近现代以来才发展起来的文学门类,数量也以现当代文学作品最多,但由于尚未完全经典化,影响力往往比不上古代经典。国内制片方目前仍然更青睐古代经典题材,看中的就是这类题材的市场影响力,而且,改编古典题材也很少面临审查的风险。事实上,近些年来,不管如何篡改、编造、戏说经典题材,这类影片总是能够顺利上映。相比之下,国内电影人改编现当代文学名著的热情不高,基本上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。
实际上,相对于古代经典题材,现当代文学名著更值得用电影来表现。因为现当代文学作品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,反映的是当下社会的人性,更能够与观众进行精神上的沟通、交流。导演、编剧改编当代文学作品,可以把自己对当下的切身感受、对人性的理解,与文学作品融会贯通,相互碰撞、激荡,最容易拍出好电影。在中国电影史上,不乏改编自当代文学作品的经典之作,《活着》、《红高粱》等都是这类作品,而改编自古典文学名著的经典影片却几乎未见过。
对电影创作者而言,改编当代文学作品不仅需要智慧和勇气,更需要眼光和思想。当初,《红高粱》、《活着》被拍成电影时,这两部小说还算不上名著,但导演张艺谋确有发现作品价值的独到眼光,能让电影和小说相互辉映。然而,今天的电影界跟文学却很少互动,很少去真正关注现当代文学作品,更谈不上发掘未来的文学名著了。他们更多地被流行趣味所吸引,比如陈凯歌的《搜索》就改编自网络小说,张艺谋改编畅销小说《山楂树之恋》,也已失去当年的敏锐。更多年轻导演选择自编自导,对当代文学作品甚至不屑一顾,对电影和文学来说,都是一种损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