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《四库全书》不收录《聊斋志异》问题摘要:本文据纪昀对《聊斋志异》之批评,《四库全书》收录典籍原则,《四库全书》子部小说家类收录典籍标准,以及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对《聊斋志异》之评价,解析《四库全书》子部小说家类不收录《聊斋志异》问题。关键词:纪昀批评《聊斋志异》;《四库全书总目》评价《聊斋志异》中图分类号:I207.419文献标识码:A《负暄絮语》载:《聊斋志异》一书,为近代说部珍品,几于家弦户诵,甚至用为研文之助,其流传之广,盖可知矣。然不为《四库》说部所收。当时此书,确曾流入宫禁,深荷嘉叹。继以《罗刹海市》一则,含有讥讽满人,非刺时政之意,若云女子效男儿装,乃言满俗,与夫美不见容、丑乃愈贵诸事,遂遭摈斥。[1]172《罗刹海市》确有所寓,其异史氏曰慨叹“花面逢迎,世情如鬼”,“显荣富贵,当于蜃464,其中即透出讥刺世态,抒发牢骚之意;然说其中“讥讽满人,非刺时政”,似未必合于蒲氏之旨;而说因《罗刹海市》一则“遭摈斥”,致《聊斋志异》不为《四库》说部所收,似亦牵强。那么,《四库全书》何以不收《聊斋志异》?作为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总纂官之一的纪昀对《聊斋志异》的批评,以及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有关《聊斋志异》的评价,直接或间接地道出对《聊斋志异》的看法,个中透露出《四库全书》子部小说家类不收《聊斋志异》的信息,可供我们参酌。
纪昀对《聊斋志异》有明确批评意见,其门人盛时彦于乾隆五十八年(1793)为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之《姑妄听之》作跋称:先生尝曰:《聊斋志异》盛行一时,然才子之笔,非著书者之笔也。虞初以下,干宝以上,古书多佚矣。其可见完帙者,刘敬叔《异苑》、陶潜《续搜神记》,小说类也;《飞燕外传》、说既述见闻,即属叙事,不比戏场关目,随意装点。伶玄之传,得诸樊?颍?故猥琐具详;元稹之记,出于自述,故约略梗概。杨升庵伪撰《秘辛》,尚知此意,升庵多见古书故也。今燕昵之词、?r狎之态,细微曲折,摹绘如生。使出自言,似无此理;使出作者代言,则何从而472纪昀批评《聊斋志异》主要涉及二个问题:一是“一书而兼二体”问题,一是叙事“随意装点”、“燕昵之词、?r狎之态,细微曲折,摹绘如生”问题。所谓“一书而兼二体”,指《聊斋志异》一书中包括两种体例:一是小说类,一是传记类。作为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总纂官之一,纪昀有明晰的体例意识,在《四库全书》分类体系中,史部分为十五类,传记居于第六位;子部分为十四类,小说家居于第十二位;在这样的分类体系中,传记与小说的分野是显而易见的。何谓传?何谓记?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五八史部传记类二称:案传记者,总名也。
类而别之,则叙一人之始末者为传之属,叙一事之始末者为记之属。基于这样的文类观念,纪昀将《飞燕外传》《会真记》(即《莺莺传》)之属视为传记类。当然,将《会真记》之属视为传记类,并非始于纪昀。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李?P等奉敕监修《太平广记》,其中第卷为“杂传记”,收录《李娃传》《东城老父传》《柳氏传》《杨娼传》《非烟传》《灵应传》计14篇作品,明确将《莺莺传》视为传记类,――虽体例采史家传记体,但内容自有别于正史,故称之为杂传记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称《太平广记》“凡分五十五部,所采书三百四十五种,古来轶闻琐事、僻笈遗文咸在焉,卷帙轻者往往全部收入”,《聊斋志异》的著述方式显然不同于《太平广记》,它是蒲松龄的个人小说集(其中个别大夫》署“毕载积先生志”等)。在纪昀看来,《太平广记》“事以类聚”,故可兼收小说与传记;而《聊斋志异》既属蒲氏个人著作,体例自当统一、一致,然《聊斋志异》既有子部的小说类,又有史部的传记类,体例太杂,因而提出质疑,其实就是批评蒲氏之作不合著书矩?E。纪昀所称《飞燕外传》《会真记》,目下学界视之为传奇、传奇文或传奇小说,乃文言小说之一类;现代小说研究者们的这一看法,主要是接受明代学者胡应麟的观点;胡氏在《少室山房笔丛》中将小说家分为六类:志怪、传奇、杂录、丛谈、辨订、箴规,传奇之例,胡氏谓“《飞燕》《太真》《崔莺》《霍玉》之类是也”282,胡氏小说六分法中最有价值的当是区分了志怪、传奇二类,以至现在的文学史、小说史论六朝小说必称志怪、言唐人小说必称传奇。
对于胡应麟的小说六分法,四库馆臣并不是不了解,但四库馆臣并不认同胡应麟的小说分类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分小说为三类:“其一叙述杂事,其一记录异闻,其一缀辑琐语也。”鲁迅分析、比较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与胡应麟的小说分类称:“校以胡应麟之所分,实止两类,前一即杂录,后二即志怪,第析叙事有条贯者为异闻,抄录细碎者为琐语而已。传奇不著录;丛谈辩订箴规三类则多改隶于杂家,小说范围,那么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何以“传奇不著录”呢?我以为有一重要原因就是胡应麟所谓的“传奇”类,在四库馆臣看来乃属传纪类,不合小说体例,不能算作小说,自然也就不著录了;四库馆臣的这种观点,无疑是借鉴了宋明以来的目录学著作如《崇文总目》《郡斋读书志》《直斋书录解题》《通志?艺文略》《百川书志》等的相关载述,因而我们不必苛责。纪昀称《聊斋志异》“一书而兼二体”,这个“二体”乃指小说体、传记体;这一点,在清人那里似无异议,但评价却不同。冯镇峦作于嘉庆二十三年(1818)的《读聊斋杂说》在引述纪昀批评之远村曰:聊斋以传记体叙小说之事,仿史汉遗法,一书兼二体,弊实有之,然非此精神不出,所以通人爱之,俗人亦爱之,竟传矣。虽有乖体例可也。纪公阅微草堂四种,颇无二者之病,然文字力量精神,别是一种四库全书总目史部将史学,其生趣不逮矣。
[2]15冯镇峦承认《聊斋志异》存在一书兼二体,也认为这“有乖体例”;但另一方面,冯镇峦又强调,《聊斋志异》正因“以传记体叙小说之事,仿史汉遗法”,才显出“精神”,不但通人爱之,俗人亦爱之;《阅微草堂笔记》“颇无二者之病”,然“生趣不逮矣”。显然,冯镇峦将“以传记体叙小说之事”作为《聊斋志异》获得成功的重要诀窍,强调惟其如此才凸显出小说之“精神”、“生趣”,这已涉及到小说的审美问题。关于《聊斋志异》叙事“随意装点”、“燕昵之词、?r狎之态,细微曲折,摹绘如生”问题,实包含两层批评意思:一是叙事太详但不合情理;二是“?r淫导欲之嫌,有乖名教。鲁迅在《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》中称:描写太详。这是说他的作品是述他人的事迹的,而每每过于曲尽细微,非自己不能知道,其中有许多事,本人未必肯说,作者何从知之?[5]334鲁迅先生的这一解释,切合纪昀之意;目下有些论者据纪昀谓小说叙事“不比戏场关目,随意装点”之语,认为纪昀反对虚构,似不合纪氏之意。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子部小说家类提要有关论述可以看出,在四库馆臣观念中,小说内容往往真伪并存,不少小说内容是真实可信的,因而具有补史、资考证的作用,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史部总叙称:“司马光《通鉴》,《开元天宝遗事》,并小说亦不遗之。
”司马光作《资治通鉴》,采及《飞燕外传》《开元天宝遗事》以为考证之据,足证小说中有些内容不诬。又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子部小说家类一《金华子》提要称:“观《资治通鉴》所载宣宗对令狐?、李景让禀母训、王师范拜县令、主式驭乱卒诸事,皆本是书,则司马光亦极取之。”司马光汲取《金华子》著《资治通鉴》,说明小 说内容之真实、可据。另一方面,不少小说内容荒诞不实,显然含有虚构因素,如《四库全 书总目》史部载记类存目《南唐拾遗记》提要称:“国朝毛先舒撰。„„师子国王一条,鬼魅 现形,乃小说荒唐之语,岂可以补正史?”据毛先舒自序,此书“略采宋江南遗事诸不见正 史者”而成,四库馆臣评之“皆习见之事,无一异闻”,尤不满书中载有鬼魅现形之类的荒诞 内容,斥之为小说荒唐之语。又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子部杂家类存目五《异林》提要称:“至 于薛嵩梦虱报恩,西王母论汉武帝语,小说诬词,皆竟据为实事,尤不足取。”《异林》为明 支允坚撰,其论称飞燕、合德无损于汉,妲己、妹喜皆不白之冤,兼及西王母论汉武帝语, 四库馆臣斥支氏之论“偏僻”,责支氏据小说为实事,“尤不足取”。以上论述反映出一个事实, 即在四库馆臣看来,信实与荒诞不经并存于小说;也就是说,小说既可以写实,也不排斥虚 构。
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子部小说家类三《剧谈录》提要称: 稗官所述,半出传闻。真伪互陈,其风自古。未可全以为据,亦未可全以为诬,在读者 考证其得失耳。 纪昀无疑是认同上述论断的,且这一论断符合中国古代文言小说发展实际情况;那么, 由此我们很难得出纪昀反对小说虚构的结论。 应该说,纪昀对小说虚构问题的认识颇为复杂:出于对小说补史阙、备异闻、广见闻、 资考证等功能的认识,纪昀并不倡导虚构;出于对小说关乎风教、有裨劝戒功能的认识,纪 昀对怪诞之事、虚构之笔是不反对的。当然,纪昀强调小说虚构应合乎情理,而“不比戏场 关目,随意装点”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子部小说家类存目一《飞燕外传》提要称: 刺史、州郡、为淮南相。其妾樊通德,为樊?弟子不周之子,能道飞燕姊弟故事,于是撰赵后别传。„„大抵皆出于依托也。且闺帏?r 亵之状四库全书总目史部将史学,?虽亲狎,无目击理。即万一窃得之, 亦无娓娓为通德缕陈理。 四库馆臣认为,伶玄所叙“闺帏?r 亵之状”,不合于情理:其一,此“闺帏?r 库全书总目》子部小说家类存目二《冶城客论》提要称:卷末《鸳鸯记》一篇,述施氏妇闺阁幽会之事,淫?r 万状,如身历目睹。此同时士大夫 对于陆采所叙“施氏妇闺阁幽会之事”,尤其是其中的“淫?r万状”,四库馆臣同样表示 质疑,即这些内容“谁见之而谁言之”?陆采既未见之,也不可能有人见之而向其言之,则 “如身历目睹”般之描写就显得不合乎情理了。
现在看来,对史官叙事作如是要求,大概不 算过分;对小说家叙事作如是要求,就未免胶柱鼓瑟了。问题是,在四库馆臣意识中,小说 家乃子部之一家,旨在“立说”(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子部总叙称“自六经以外立说者,皆子书 也”),子书自然不排斥虚构,但对于虚构的限度还是别有考虑的,那就是要合情合理,这种 认识无疑是由观念导致的。而纪昀对《聊斋志异》叙事不合于情理的诘责,正源于这样一种 观念。 纪昀批评《聊斋志异》描写“?r 狎之态”,“细微曲折,摹绘如生”,还包含另一层意思, 即此类描写、叙述,难免有诲淫导欲之嫌,有乖名教。纪昀在《滦阳消夏录》序中强调小说 “有益于劝惩”,也就是注重小说的道德教化作用,因而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绝无“燕昵之词”, 狎之态”。不过,《聊斋志异》风行逾百年,摹仿赞颂者众,故纪昀对此颇有微 辞;他对《聊斋志异》的批评正见其一端。盛时彦于嘉庆五年(1800)为《阅微草堂笔记》 作序云: 《滦阳消夏录》等五书,椒诡奇谲,无所不载;?惭箜?肆,无所不言。而大旨要归于醇 正,欲使人知所劝惩。故诲淫导欲之书,以佳人才子相矜者,虽纸贵一时,终渐归堙没。而 先生之书,则梨枣屡镌,久而不厌,是则华实不同之明验矣。 盛时彦批评的“诲淫导欲之书,以佳人才子相矜者”,就包括《聊斋志异》及其摹仿之作; 盛氏在此批评、指责的,显然是小说的内容问题,而不是写作技法问题。盛氏的这一批评,